2009年June月
3014:58:21
写给邱岳峰wengyuhua "每当我感到阴郁的时候,我就想到了你们,......我唯一的寄托。"
记得吗,这是你说过的。每当我感到阴郁的时候,我就想到了你。我唯一的寄托。
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,你已经走了。我当时并不知道。1980年。我九岁,三年级。一个冬天的晚上,我在冷冰冰的屋子里等爸爸妈妈回家。炉子灭了,我费了很大劲也生不起火来。没有火,就没有饭,也没有热水。凑着8瓦的灯管,我蜷缩在床上,打开收音机。天津第三台,中波1440千赫,电影录音剪辑。
“为什么这么压抑?”
你在问我吗?
“没有,我没觉得压抑。“
一个非常美的声音替我回答。
“你有。你还哭了。你看,眼泪从睫毛上滑下来了。“
我在眼睛上抹了一把,居然满手是泪。
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话。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充满柔情的声音,它小心地试图抚慰别人的痛苦,尽管它自己也经常会压抑得发抖。
我从未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声音。那是一个严肃和昂扬的年代,收音机里充满了慷慨激昂,义正词严,欢欣鼓舞,金声玉振。但那不是我的世界。我只能站在那世界的外面,遥望它。因为身体原因,我不能上学,不能到院子里玩,只能整天待在筒子楼一楼的那间12平米的小屋里,朝北,永远没有阳光。
“你看,多么蓝的天哪!走下去就会融化在那蓝天里。一直往前走,不要朝两边看。“
我通过你的声音想象着蓝天。所以,我对那个阴险的唐塔大夫毫无恶感。每次听《追捕》,我只等这句话。它是那样充满着温柔而明媚的希望。
六一儿童节,隔着窗户看着别的女孩子穿着裙子,三五成群走向学校。我妒忌得咬牙切齿,手足无措。
“这是别人的节日,不是我的。我的世界只有痛苦。“
你替我说出了那黑色的忌恨。这似乎比任何正面的教导更能使我恢复正常。它让我知道,这世界上,还有人和我一样孤独和忧伤。
说出来可能会使你失望。对于你呕心沥血创造出的那些反面人物,我从来恨不起来。我理解维耶福检察官,我可怜弗洛罗神甫,大独裁者亨克尔和理发师对我来说一样可亲,德纳迪埃更使我感到悲哀而不是憎恶,而凡尔杜先生在我心里,一直是个受害人和控诉者。
我不是善恶不分。只是因为他们在用你的声音说话。我知道这不是欣赏艺术的正确态度。
“我是不信仰上帝,但我信仰你,在你不发火的时候。“你的塔列朗这样对拿破仑说。
我并不热爱艺术,但我热爱你,在你任何的时候。
“我知道没你不行。我一直这样想。你有的地方......“
你有的地方,有一种什么呢?一种诗意的温柔,一种优雅的伤感,一种无奈的揶揄,一种善意的调侃,一种被压抑的激情,一种被折辱的尊严,一种明知无望的希冀,一种洞彻人生的苍凉,一种带着眼泪的欢颜。
我那时候是体察不到这些的。我只知道发疯一样地学英语,读名著,抱着一个念头:长大当翻译,翻译剧本,给你配音。我并不知道很多影片的原文不是英语。
于是我学习成绩很好。直到有一天,看到一本过期的《大众电影》。我第一次看到了你的照片,在那一页的右上角,一排配音演员的照片最后。黑白照片,西装领带,微侧着脸,皱着眉,很严肃,很帅。下面是一行字“已故优秀配音演员”。
怎么会呢?
“你怎么能想到要离开我?“
“你怎么能想到要离开我?“
我的一个世界终结了。我扔掉了所有的卡片,那上面记着上译所有配音演员配的每一部电影,每一个角色,哪怕只有一句话。你不在了,我不再听配音。
英语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。那时候家里没有录音机,我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你的声音,整天默着你的台词,写满了一张一张的纸,然后烧掉。小学升初中,我一败涂地。
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你的故事,也明白了你的愤怒:“把一个人永远打入地狱才是对的吗?!“
我总是相信,你一定是非常平静理智地选择了最后的道路。因为你说过:
“ 暂时离开一下这个吃人的世界也是好的。“
“我和主是和好的,只是和人有冲突。“
“比如你去睡觉,一点也没想到要死,突然一切都终结了。你不觉得这比活着受罪要好吗?“
我不知道,这些台词是不是影响过你,或者,你只是借他们来说出你心里的话?
我只是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。
高考前夕,分秒如金。我却连看了十场卓别林电影专场。只是为了再听你的声音。第一场,《城市之光》。没挤上公共汽车,迟到了,刚放映厅,眼睛还没适应黑暗,就听到了你的声音:“明天早上,鸟儿还会歌唱。“
我如遭电击,动弹不得。就站在门口听完了整场电影。是听完的,因为什么都看不见,哭得一塌糊涂。
“明天早上,鸟儿还会歌唱。“
明天早上,你还会在吗?
我总是不相信不能再见到你。
一次,在办公室,我情绪很差,一个同事从背后走过来,问:“为什么这么压抑?“
我一愣,脱口而出:“没有,我没觉得压抑。 “
“你有。“他说。
一瞬间,我觉得是你在对我说话。
恍若隔世。
我在每一个生活的碎片里寻找你的影子。
霍金说,时空是弯曲的,我们可以与过去重逢。为了你,我相信他。
你说过,“我们再见的日子,不远了,不远了。“
“那么,有一个傻瓜,早晚会找到你。“